
作者|花木藍 米利暗
編輯|閆如意
(資料圖)
笑死。
本北大不知名媒體人躲了兩天,終于還是被領(lǐng)導抓住。他希望我能現(xiàn)身說法,講一講校友上熱搜以后的心情。
連帶著同事也在群里截圖損我。
“北大女生和上野千鶴子對談”,這個事情不僅刷爆了熱搜,更是刷屏了本北大人的朋友圈。
校友們的看法大同小異:浪費采訪機會,教育無用啊。
而同為新媒體人的我,又多一層心酸——面對巨大的流量,誰能不羨慕嫉妒呢。
更何況,細究下來,我和主導本次對談的博主@全嘻嘻 的教育背景和人生經(jīng)歷,都太相似了,只不過,我?guī)缀醣凰婺雺海?/p>
論教育背景,全女士進的是北大元培學院(狀元最多的學院),而我只是擦著分數(shù)線考進了某普通院系;
論工作成就,全女士工作的自媒體早就漲粉到了千萬量級,而我吭哧癟肚領(lǐng)著同事們寫了三四年稿子,這個號的訂閱依然是百萬級,且因為微信改版,漸有飯碗不穩(wěn)的隱憂。(編者按:快星標,別讓北大主編求你們?。?/p>
論個人選擇,結(jié)婚和育兒的時間點也是相仿的,我的小孩比她的小一歲。
所以,我可能是最能同時理解兩邊的人,既理解博主為何這樣博流量,也理解網(wǎng)友為何反感。
但如果你要問我對這個事件的看法——我努力地尋找措辭,不想被看做是為母校洗地,但依然想說——如果這場鬧劇背后,我們的結(jié)論只是“北大就這”,那么,真正值得討論的社會議題,可能就又遺珠了……
既要又要的人生,就是擰巴啊
先說說這場“鬧劇”本身。
跟全嘻嘻對談的上野千鶴子,是近幾年國內(nèi)非常受歡迎的女性學者。她的多部作品,包括《厭女》《始于極限》等等,在國內(nèi)都是推出當年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暢銷書。
她因此被很多年輕女性奉為女性主義啟蒙導師。
這次的對談機會原本十分難得,大家?guī)缀跏堑谝淮我姷缴弦袄蠋熣嫒?,以視頻的方式接受國內(nèi)媒體采訪。
但誰也沒想到,萬眾期待的“盛會”,最終變成了一顆炸開中文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地雷。
視頻的一開始,全嘻嘻就問了上野一個令人震驚的問題:
“你為什么不結(jié)婚呢?是被男人傷害過嗎?還是原生家庭的影響呢?”
如此提問,在一些網(wǎng)友看來,對人的冒犯程度,無異于春節(jié)回家過年,被三姑六婆質(zhì)問“你不結(jié)婚,是不是想對不起父母”。
既冒犯,又無知,一句話令雙方的認知的對比差距暴露無遺,有人諷刺到,“屬于上野老師穿著西裝看大猩猩吃香蕉?!?/p>
事情的討論,逐漸聚焦到了全嘻嘻身上。
作為一個身上兼有“北大”、“高管”標簽的高知、高收入女性,觀念竟然還如此陳腐,令輿論嘩然。
一直以來,“北大”是全嘻嘻視頻的重要標簽:
去年她就有另一個視頻上過熱搜,《北大畢業(yè)三位女生,10年后都有多少存款?》。
她還經(jīng)常與老公一起做視頻,分享婚姻中的問題與磨合,封面標題是《北大女孩與二本男孩》。
也正是因此,與上野的對談視頻沖上熱搜后,全嘻嘻變成了北大學生的心理健康狀態(tài)樣本,被全網(wǎng)分析、觀察,她暴露在網(wǎng)上的經(jīng)歷和掙扎,成了她被攻擊的素材。
看完視頻,我最直觀的感受是:全嘻嘻這個人,太“擰巴”了。
她首先是有預見性的,在視頻欄目破圈之前,就已經(jīng)意識到了(當博主)會讓“生活變得非常有表演性”。
但網(wǎng)絡營銷的這套心法已經(jīng)內(nèi)化到了骨子里,即使初心只是想做“小而美”的生活記錄,她選擇的話題標簽也全部是戳人心窩子的,“北大女孩vs二本男孩”,“北大女生嫁給北京戶口”。
對談中,她很清楚自己選擇結(jié)婚多少帶著點為社會壓力所迫,就像上野千鶴子總結(jié)的那樣,“在社會的齒輪里不停地往前滾”。
可她又很想得到上野的認可,不停地用冒犯的問題向上野確認自己“女性主義者”的身份。
怎么說呢,同為小鎮(zhèn)做題家,尤其是小鎮(zhèn)女孩,我太懂這種感受了。
獲得周圍人的認可與喜愛,本來就是我們奮斗的源泉之一。有點類似“討好型人格”,最后,按照外部環(huán)境的要求,這些反而內(nèi)化成了一種自我追求的“既要又要”:
既要符合社會主流的期待,回鄉(xiāng)的時候不要被問東問西;又要引領(lǐng)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先鋒思潮,主導潮水的方向。
但是,問題來了,一個已婚已育的女性博主,并不是目前中文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世界最推崇的獨立女性形象,以至于全嘻嘻不得不一遍遍地向上野上師確認:
上野上野告訴我,我是不是一個既幸福又獨立的現(xiàn)代女性?
人一旦擰巴,就不可愛。所以網(wǎng)友們反感也就不足為奇。
三位北大女生說,她們“聊過很多話題,就是想讓大家知道,生育、戀愛、結(jié)婚是個人的選擇”。這則視頻改后的標題也是說,“只要自由地活著,怎么樣都可以”——隱含的意思是,選擇結(jié)婚、選擇生育,和女性主義不沖突啊。
可是,過于強調(diào)自由,強調(diào)自我選擇,也是一種自欺欺人。
在《始于極限》的第一章,上野就對鈴木說過,這是恐弱,你要對自己誠實。
“個體越是堅持‘自我決定’”,結(jié)構(gòu)就越能被免責?!?/p>
“改變有個體的,但也要有社會的、制度的。”
不得不擰巴的母親
“北大不行/北大招生減章”的熱議之下,有一個被掩蓋了的議題是:
成為母親以后,不論你學歷如何成就多高,都要面臨很多男性從不會面臨的困境。
同樣是“高知女性+婚戀導師”人設的沈奕斐也感慨說,從學生時代到當上復旦導師,她從未覺得性別不平等——直到她生下女兒。
女兒出生以后,她的研討班剛復課,因此,她必須在“育兒”與“輟學”中選擇其一,她這才意識到,作為一個女性,原來需要面臨這么多男性所沒有的麻煩。
在博主@蕎麥 的評論區(qū),最近有一則投稿講述的也是類似的故事。
來信的女生,學生時代意氣風發(fā),游歷各國。但是進入婚姻尤其是生育以后,她的感受越來越復雜,老公開始是幾乎不參與育兒,后來又和家里年輕保姆互動頻繁,婚姻生活一團亂麻的時候卻懷上了二胎……
與其說全嘻嘻們靠聊婚戀掌握了流量密碼,不如說,女性面臨的婚戀困境就是這樣的復雜,且不因為學歷高低有任何不同。
以北大女生為代表的高學歷群體,唯一共同的特質(zhì)就是聰明和執(zhí)行力強,除此之外,遇到任何人生難題,都和普通學歷的別無二致。而且,因為順風順水慣了,枷鎖也更多,打破自我,也比旁人要更艱難。
全嘻嘻當然是有心結(jié)的,我了解了一下她所謂過去 “被網(wǎng)暴”的經(jīng)歷,決定丁克又被迫生孩子,看起來是像個逃兵。但反過來說,如果不是她婚前就堅持丁克立場,已經(jīng)做了巨大妥協(xié),又何以能在產(chǎn)后逃脫巨量的無酬勞動?
看了全嘻嘻的日常時間表,不得不說,同為母親,我是羨慕的。
她一天的時間安排是這樣:
早上8點起床,9點出發(fā)去公司,晚上7點結(jié)束工作,去上舞蹈課,晚上10點之前回家,此時孩子已經(jīng)和婆婆睡覺了,她依然可以看看書、準備下第二天的工作,12點入睡。
實不相瞞,成為媽媽以后,我想過很多次如何高效利用自己的時間,甚至想過要在早晨五點起床寫稿,最后還是敗給了六點就起床的小孩和睡眠不足。
但全嘻嘻這種“生而不育”模式的確也招來了很多批評,“自私”、“錯過孩子的成長”。
而這,不過是很多父親的標配生活。可能只是換一次尿布、周末陪孩子去一趟公園,路人就已經(jīng)要夸他為“好爸爸”了。
但是做一名“好媽媽”,標準卻是這樣得高。
再退回生育選擇,我采訪了身邊的中年老母們,大家都是為什么生孩子?
答案是有點相似的。
用文藝的說法,生孩子是打開另一張地圖,換個角度去尋找和世界的連接。
而大實話就是,自己的事業(yè),可能也沒啥好拼的了。從實用角度,大多數(shù)女性朋友選擇孩子的時間點,多半是事業(yè)遭遇了卡點。生孩子的那一刻,仿佛意味著默認我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。
全嘻嘻可以輕松地說出,我完全不用平衡工作和家庭,這是絕大多數(shù)女性都羨慕和復制不來的選擇。怎樣在成為母親的同時平衡工作上的追求?
答案無非是三種:要么自我犧牲;要么交棒給其他女性,比如阿姨,或者婆婆和媽媽;要么讓爸爸也卷入育兒(樂觀估計,能做到的不超過5%)。
而看評論區(qū)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只要沒有選擇1也就是親力親為,那么這位母親,一定也會遭遇無情的審判。
每位母親在做出選擇時,總會有一股力量在干擾她,這股力量可能來自家庭、來自學校,也來自社會規(guī)范。
總的而言,做一個北大男生,還是比北大女生輕松多了。
北大和三本,到底有沒有區(qū)別?
回到領(lǐng)導拋給我的問題,讀北大和三本,到底有沒有區(qū)別?
也有,也沒有。
最實際的好處是,作為一名理科生,我在年近30時才轉(zhuǎn)行做媒體,竟然一路暢通無阻,幾乎不會有HR在面試環(huán)節(jié)質(zhì)疑我的能力,北大的學歷當然加分很多。甚至,人力聲稱因為我要求的底薪較高,她特地向上級打了報告,也是因為我有北大學歷才批復了下來。(即使如此,我的收入在北大同級同學中仍算中等偏下,再次求大家星標,北大人的飯碗今年還能不能保住,就靠各位衣食父母了)
而北大光環(huán),永遠是一把雙刃劍。媒體這行,又壓根不靠學歷,有的是靈光一現(xiàn)的年輕人和天賦異稟的高中生。
做好了,是“北大還行”;失手了,便是“北大就這”?
高學歷和美貌的作用類似。心理學研究說,美女永遠會獲得更多的工作機會,但是如果美女犯錯,陪審團會對她處以更高的刑罰。
北大和三本,真的沒什么不一樣。
因為,考上北大,從來也不意味著完美人生。
有一個古早段子是這樣的:
一個北大學生在畢業(yè)時問老師,“老師,像我這樣沒有背景的普通北大學生,在社會上要如何自我定位?”
老師說:“社會底層民眾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那批人”。
至于替上野老師叫屈,說她“向下兼容”,替她要工傷費,也大可不必。
即使是視頻中的呈現(xiàn),雙方的交鋒也是機敏的、融洽的,更重要的是,上野本人的研究,是遠遠超過婚戀范疇的,她有更多廣闊的思考,怎么會因為一次小小的訪談就工傷呢?
而我們在生活中,關(guān)于情感、職場、婚姻,還有這么多的矛盾與困惑。指責一個還在探索中的女性,蓋棺論定說她就是“嬌妻”,又何嘗不是一種武斷呢?
欣慰的是,無論立場如何,關(guān)于這起對談,大家的共識都是,“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因此去讀上野千鶴子的書,那便是很好的事情”。
我不提倡“有瑕疵的女性主義”這種說法,生活中的鄙視鏈已經(jīng)太多。雖然,全嘻嘻確實在采訪中提了一些“有瑕疵的問題”。但現(xiàn)實確實是,這個對話與相關(guān)的策劃,引發(fā)了很多的討論與思考。
嘲諷一個北大畢業(yè)生是容易的,但女性們以及其他弱勢群體共同面對的困境,卻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。
那些艱難的仗,終究還是要我們自己去打。
關(guān)鍵詞: 北京大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