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的問題始終是核心。退休金也是家庭收入的一部分,多一份來源,家庭大小事,便有更多的討論空間,反之,少了這份托底,如隨水浮萍,只能跟著子女的軌跡漂浮。
文 | 李清揚 石震方
(資料圖片)
編輯 | 金匝
運營 | 栗子
一個求助
給母親徐麗發(fā)出那條“求助”短信前,王昭雨已經(jīng)猶豫了兩個月。
她36歲,生活在北京,有一個年幼的女兒。和許多典型的中年夫妻一樣,她和丈夫是雙職工,更依賴于兩邊的父母幫忙看孩子。婆婆已經(jīng)來了北京近兩年,看得出人越來越疲累,而王昭雨也需要喘息的機會,她迫切地渴望母親徐麗的到來。
徐麗今年55歲了,在小城一個企業(yè)的食堂工作,負責員工們的一日三餐。每一天的節(jié)奏都是緊張的,從早晨五點多開始忙碌,到晚上六七點才能落燈收工。十幾個人的飯菜,分量大,鍋碗瓢盆都是特大號,有時候“連拿起大鍋鏟在鍋里炒菜的力氣都沒有”。
但徐麗對此依然感到滿意。她做的食物常被員工稱贊,這讓她覺得自己被需要、有價值。但更重要的是,這是份“正規(guī)工作”,雖然是企業(yè)編外人員,但簽了合同,會嚴格繳納醫(yī)療、養(yǎng)老保險,持續(xù)工作到60歲后,還能領到一份不錯的退休金。
王昭雨明白,對母親來說,退休后有一筆養(yǎng)老的錢,是不依賴子女的一種方式,晚年生活的一重保障;可一旦母親來北京,就意味著她得辭掉手里的這份工作,沒了收入,也斷了養(yǎng)老保險的繳納。
最終,在一個和婆婆鬧過矛盾的夜里,王昭雨還是狠下心,向徐麗發(fā)出了那條微信:“你能來幫幫我嗎?養(yǎng)老保險我來給你交?!?/p>
徐麗生活的小城,正常繳納養(yǎng)老保險,按時退休的話,她的退休金是每個月1000元左右,后邊可能會有增長,但對許多生活在農(nóng)村的老人來說,每個月只有兩三百元的新農(nóng)保(新型農(nóng)村社會養(yǎng)老保險),沒有退休金,因此,擁有一份工作,一份可以給予收入、提供更多未來養(yǎng)老保障的工作,是很重要的。
如歌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母親背著他們兄妹三人偷偷出去工作,是在視頻聊天的時候——她看到母親穿了一件橙色的反光馬甲。
面對如歌帶著惱怒的質(zhì)問,母親用故意輕松的口吻答道:“我來當清潔工,很輕松的,散個步就把錢賺了。”
這份母親口中很輕松的工作,是在村口通往城鎮(zhèn)的高速路上掃地,每天花費幾個小時,拿著掃帚和垃圾簍,沿著道路清理一遍,一個月的收入是1000元。
如歌特別生氣,“高速路上車來車往的,多危險?”她故意把話說得難聽,跟母親算了一筆賬:“你要是出了什么狀況,現(xiàn)在掙 1000 塊,可能我給你治病要 2000 塊,倒貼1000 塊,哪個劃算?”那頭的母親沉默了。
小時候,如歌的父親做煤炭生意失敗,一家人從河南來到廣東謀生。為了撫養(yǎng)三個孩子,母親白天在工廠打工,加班到晚上十點,凌晨三四點又爬起來張羅早餐攤,一天只睡三個小時。早餐收了攤,母親還會推著三輪車,撿路邊廢棄的瓶子。
在如歌的記憶里,母親“像鐵人一樣”,什么苦都吃了,最苦的時候,家里連買袋鹽的錢都湊不出來。工作之后,如歌和哥哥每年都會各自給父母一兩萬,這筆錢覆蓋農(nóng)村的生活成本并不成問題。她反對母親出去工作,希望她安度晚年,但母親對于日后的養(yǎng)老生活,始終有自己的考慮。
▲ 圖 / 視覺中國
沒了底氣
最終,徐麗沒有猶疑,從老家趕來了北京。但在她來之后的這兩個月里,女兒王昭雨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奇怪的現(xiàn)象:徐麗幾乎從來不和同小區(qū)的老太太們一起結(jié)伴出去玩。
這對母女住在北五環(huán)外的一個次新小區(qū),周圍的老太太們,基本都是從老家來幫子女帶孫輩的,孩子們早晨7點多去上社區(qū)幼兒園,直到下午5點放學前,時間都是屬于自己的。有些老太太們會相約著集體出行,換上統(tǒng)一的衣服,披著顏色相同的紗巾,每周去不同的景點游玩、拍照和聚餐,發(fā)在朋友圈里或抖音上。
那些照片里從來沒有徐麗。
王昭雨有次問她,為什么不一起去?母親的答案讓她有些出乎意料:費錢。買衣服、吃飯、門票,這一天的行程下來,可能就得花出去幾百塊,母親有些舍不得。王昭雨有點心酸,她確實沒考慮過這一點。她安慰母親,“錢我來出,你放心去玩”,但母親緊接著搖了搖頭:“那些出去玩的老太太們,都是有足夠的退休金的?!?/p>
徐麗所說的老太太們,大多來自東北的城市,比如哈爾濱、沈陽,那里工業(yè)化進程開始得早,程度也更高,她們年輕時多在一些廠礦、企業(yè)工作,養(yǎng)老保險繳納充足,現(xiàn)在退休了,每個月能夠拿到四五千元的退休金。
就在那一刻,王昭雨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讓她難過的事實:有沒有退休金,正在成為劃分老人群體的一項“標準”。
在小區(qū)里,沒有退休金的老人們,一般在公共活動空間消磨時間,斗地主、打麻將,“一分錢不花,就是自娛自樂”,也有在小區(qū)當保安、撿廢品、磨剪刀,來賺錢補貼家用的;而有退休金的老人,活動要豐富得多,旅行、上老年大學,“花起錢來是很有底氣的”——母親沒有這份底氣。
在王昭雨的記憶中,母親徐麗這一生稱得上坎坷,開過賣窗簾的小店,打過各種各樣的零工,一直沒有一份正式的工作,直到進入這家企業(yè),生活才算有了著落。到了晚年,還要因為女兒的需要再放棄自己的退休金,想到這一點,王昭雨心里就非常愧疚:“是我讓她的生活沒了底氣?!?/p>
這種現(xiàn)象并不少見。同樣是在深圳,30歲的婭慧,也是需要老人幫忙帶孩子的雙職工家庭。婭慧總聽沒有退休金的婆婆說,同樣是幫孩子帶孫輩,小區(qū)里有養(yǎng)老金的父母,如果感覺自身身體不行,可以用退休金雇保姆,幫襯孩子的小家。“他們不需要向孩子伸手,不需要看孩子臉色,摩擦也會少很多?!?/p>
某種程度上,有沒有退休金,甚至會改變一個家庭的權(quán)力結(jié)構(gòu)。
婭慧的朋友彭廣,給她講過自己的故事:彭廣是家里的老幺,他的父親年近70歲,已經(jīng)沒有了賺錢的能力,母親之前在廣州當月嫂,年齡上去之后,也被家政公司清退,丟了工作。彭廣父親年輕時是一個脾氣暴躁、剛烈、不顧家的人,現(xiàn)在指望著兒子養(yǎng)老,“像變了一個性格”,順從、討好,每天變著花樣給兒子做飯、煲湯。彭廣從來沒想到,“爸爸有一天會是這個樣子”。
錢的問題始終是核心。退休金也是家庭收入的一部分,多一份來源,家庭大小事,便有更多的討論空間,反之,少了這份托底,如隨水浮萍,跟著子女的軌跡漂浮。
▲ 圖 / 視覺中國
沒有停歇
北京大學國家發(fā)展研究院的教授趙耀輝,從2007年開始主持“中國健康與養(yǎng)老追蹤調(diào)查”,他的研究指出,2009年新農(nóng)保實施后,絕大多數(shù)農(nóng)村戶口的人進入了社保體系,到了60歲之后開始領取養(yǎng)老金,但這筆錢數(shù)量太少,依據(jù)前期繳納的錢而定,每月最低拿到100元左右,最高的話能拿到800到1300元,難以真的用來生存。
項目的調(diào)查數(shù)據(jù)也顯示,為了彌補養(yǎng)老金的不足,即使是70歲以上的農(nóng)村戶籍老年人,就業(yè)率仍然超過了50%。為了生活,他們對于打工非常積極,“只要干得動都會干”,像無腳鳥,沒有停歇的一天。
如歌的母親就是如此。在女兒的勸說下,她辭掉了高速路上掃地的活兒,但沒過多久,又在一家玩具廠找了工作。
她所在的村子里,散布著各種各樣的制造業(yè)工廠,從玩具到服裝再到泡菜,以當?shù)亓畠r的農(nóng)村勞動力為依托,制成產(chǎn)品輸往海外。如歌過年回家時,母親騎電動車帶她上街溜達,幾十家工廠像棋盒一樣伏在馬路兩邊,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廣東看過的產(chǎn)業(yè)集聚區(qū),那些看起來像兩層樓高的建筑,其實是架空了的幾米高的廠房,母親在那些工廠里度過了很多年。
2008年,受全球金融危機波及,廣東的許多工廠倒閉,父母從廣東來到了北京謀生。那時候,如歌在老家上學,母親在北京做過育兒嫂、保姆、超市的揀貨員。到了2018年,父親被查出患上尿毒癥,要靠一周三次的透析為生,父母才不得不遷回老家。
母親一邊照顧父親,一邊帶著小孫子。孫子上了幼兒園,母親就開始找活兒干。玩具廠按時薪計,站著工作,每天8小時,時刻有人督工,做得慢了會被批評,是體力和精神的雙重消耗。如歌再次向母親發(fā)了火,“我知道是要站著工作時驚呆了,堅決地要她辭職”。
對于出門工作,母親總有各種理由——一會兒是“我在家里快憋死了”,一會是“工長給我打電話說趕貨,我?guī)蛶兔Α保粫恰案〗忝迷谀亲牧奶焱玫?,干多干少無所謂,不求掙錢,求個樂呵”。出去的次數(shù)多了,小侄子甚至會向如歌“告狀”:“姑姑,奶奶又出去工作了。”
最近半年,母親又去了一家工作時間相對自由的服裝廠,按件計薪,負責衣服的點位和上扣。母親告訴如歌,周圍的工友都是年齡相近的姐妹,空閑時,她們會一起拍個小視頻放松。但實際上,廠里的工作結(jié)束,母親回家還要洗衣做飯。長久勞作讓她患上了腱鞘炎,手腕上鼓出一個大包,“她總時不時地用另一只手揉,把包揉下去才能好受點”。
▲ 如歌母親工作的服裝廠。圖 / 受訪者提供
林琳父親面臨的狀況也極為相似。他今年62歲,對找工作來說,這是一個尷尬的年紀。
過去兩年,父親在內(nèi)蒙的一家礦場負責看守機器,包吃包住,后來上頭頻繁檢查,礦上開始裁人,過了60歲的父親第一批被裁掉了?;氐胶颖鞭r(nóng)村生活后,對父親來說,找到工作,成為他心頭最記掛的事。
為了有份工作,父親百般托人打聽,好不容易聽說北京西三旗附近有份垃圾分類的活兒,立刻收拾了三個包裹的行李,興沖沖地趕來。工作的環(huán)境完全不能算好,住在地下室,食堂建在垃圾站附近,夏日灼熱,每天得忍耐高溫進行垃圾分類,還要拍照上傳,過程繁瑣。上崗的第二天,一場突發(fā)的腸梗阻,讓父親進了醫(yī)院。
父親在急診病房住了三天。他嘴角起了潰瘍,躺在病床上,時常對著墻壁,不發(fā)一言。母親打來電話,父親頭一句就是:“我又讓你失望了?!奔膊⊥话l(fā)時,父親不敢直接告訴林琳,就連來北京這件事,也是等工作確定了之后才告訴女兒。他小心翼翼,不想添麻煩,但疾病輕易地打碎了他努力維持的局面。“他覺得耽誤我上班,又花了我的錢,很沒面子,也很內(nèi)疚?!绷至绽斫飧赣H的心情。
過去,父親是家里的經(jīng)濟支柱,在礦場工作了十幾年,養(yǎng)活了一家人。從林琳記事起,父親每個月都有收入,被裁掉之后,回家給人打零工,種花生、撿垃圾、摘櫻桃,一刻閑不下來——直到60歲。
工作越來越難找,年初,父親甚至特意去染了頭發(fā),為了顯得人精神、年輕,但年齡就像一把標尺一樣卡住了他,打零工被拒的他灰心地回來,嘟囔道:“我62歲也不算大,為什么不要我?”
王昭雨知道,母親面對的也是相同的事實,一旦徐麗離開了之前的崗位,就很難再回去了。年齡像一把篩子,隨著數(shù)字往上,可從事的崗位就越來越少。徐麗之前做過超市的理貨員,比食堂的工作累得多,但她現(xiàn)在也會擔心,再往后,“可能連這種工作都找不到了”。
在許多故事里,父母年輕時從農(nóng)村奮斗進入城市,子女在城市扎根,父母一代的養(yǎng)老,由退休金和子女共同托底。若把目光移回農(nóng)村,在許多地方,父母沒有退休金,可能連這份托底也沒有。
王忠興今年53歲,成長在湖南農(nóng)村,20歲便離開家鄉(xiāng),四處打工。早些年,他在江蘇學習了污水處理的技術,憑著這身本領,他追著更好的薪酬,去過山東,跑過河南,最后落腳河北,一駐就是十七年。工作的地點在遠離市區(qū)的農(nóng)村,每天去市區(qū)的車只有幾班,每天工作八小時,一個月只休4天。他幾乎從不娛樂消費,一個月9000元的薪酬,一年下來近十萬元,一邊要贍養(yǎng)農(nóng)村的父母,一邊要供三個子女讀書。
9000元里,是不包括養(yǎng)老保險的,“哪有這些東西,你愿意干就干,不干有人干?!?/p>
養(yǎng)老金這個概念對他來說,沒有多少意義。他知道交了養(yǎng)老保險,老了能有保障,但他心有余力不足,“現(xiàn)在三個孩子,顧生活都顧不上來,哪有這個閑錢?”
趙耀輝的研究里,這是一群特殊的人。社保體制因地區(qū)分割,導致流動性強的人繳納社保的動力不足。而工資的28%上交,其中20%進入統(tǒng)籌系統(tǒng),8%進入個人賬戶,當農(nóng)民工選擇更換地方,意味著曾經(jīng)上交的大部分社保留給了當?shù)?。與其繳納社保,他們寧肯把錢全部歸為自己。這進一步導致,當這部分人年老,仍然無法擁有可以托底的養(yǎng)老保險體系。
▲ 日本人口老齡化嚴重,東京街頭隨處可見老年工作者。圖 / 視覺中國
幫扶
養(yǎng)老金微薄,得為老年生活攢錢,是許多年邁的父母堅持打一份工的原因。但還有一個更隱形的原因,是幫扶孩子的小家庭。
如歌和兩個哥哥都背著沉重的房貸,母親總希望自己能為孩子做點什么。
很多時候,如歌覺得父母找的工作,性價比并不高,但為了孩子,他們總能忍受。母親在服裝廠時,如歌一邊給她買止疼藥,一邊忍不住數(shù)落:“身體受罪了,止疼藥隨便買幾盒也是五六百塊錢,累死累活的,何必呢?”但母親的回答一下讓她紅了眼眶:“我就想減輕一下你們的壓力,你看你馬上結(jié)婚了,我也想攢點錢給你買點家具,給你買幾床被子?!?/p>
王昭雨并不反對父母出去工作,在她看來,父母是需要“感受到自己是有價值的”。比起不工作,她更希望父母可以做一些“不太累的工作”,然而多數(shù)時候,這更像是一個奢侈的愿望。
王昭雨的父親58歲,去年在老家的一個制藥廠謀得了一份司機的工作,負責接送員工。這份工作全年無休,早出晚歸,三餐不定。而父親患有高血脂,最需要注意飲食,生活規(guī)律。這次母親來北京,王昭雨想父親能一道來,但父親覺得,趁著還能工作,多攢一點錢。
父親的戶口在農(nóng)村,也有繳納新農(nóng)保,到了60歲,每個月能領到幾百元的養(yǎng)老金。而王昭雨還有個小她七歲的弟弟,已婚未育。她明白,父親現(xiàn)在不愿放下工作,有一部分是在為弟弟在打算?!暗鹊艿苌诵『?,是不是要補貼一些?小家庭能力不夠的話,未來生活是不是也要幫助?”孩子成家立業(yè)并不是終點,他們總想得更遠。
給自己養(yǎng)老,替兒女撫育,是雙重枷鎖,背在他們身上。
王昭雨每每想到,母親徐麗現(xiàn)在辭掉工作,來北京幫她帶孩子,等弟弟有了孩子,她會像候鳥一樣,再去弟弟所在的城市幫他帶孩子,就格外難受?!澳赣H在這個事情里頭是沒有多少自主權(quán)的,只能夠跟隨子女的狀況遷徙,各種變動?!?/p>
林琳也有個弟弟,買了房子,還有五六十萬的貸款。弟弟的工作是開出租,收入并不高,父母總掛念著幫弟弟填補一些貸款。在林琳的父母看來,讓孩子給自己花錢是丟臉的,而給孩子花錢天經(jīng)地義。
大到看病,小到一頓菜,林琳的父母都不愿讓她和弟弟出錢。林琳帶父親看急診那天,醫(yī)生跟另外一位病人說“押金先交3萬元”,父親以為是說給他聽的,“給他嚇壞了,當場就說咱不看了”。而每逢生病,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,“太花錢了,別給我治了?!?/p>
和其他只能從事基礎體力勞動的父母不同,婭慧的父親今年55歲,在深圳經(jīng)營著一家規(guī)模10人左右的制造業(yè)小公司,母親在公司幫忙,兩人每月的個人所得在兩萬上下。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做小老板,時間相對自由,也沒有“年齡到了會被裁員”的風險,但婭慧父母的壓力仍舊不小——他們想給婭慧的弟弟在深圳買一套房。
婭慧的弟弟小她五歲,剛畢業(yè)參加工作,與已經(jīng)成家立業(yè)的姐姐比起來,父母的注意力更多傾斜在弟弟身上。然而,兩萬的月工資想夠一夠深圳的首付,著實有些困難,可如果把所有的積蓄都砸在房子里,加上沒有充裕的退休金托底,到時候“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”,生活的質(zhì)量將大打折扣。
父親有時候開玩笑,要是一家人不在深圳,他們也可以早點退休回農(nóng)村過田園生活。父親計劃,至少干到60歲,再考慮退休的事情。
▲ 圖 / 視覺中國
真的老了
父親的工作無法繼續(xù),林琳反倒有些慶幸。離開醫(yī)院之后,她陪父親回去宿舍收拾行李。在老小區(qū)的地下室,很多個小房間擠在一塊,像個彎彎曲曲的迷宮,每一個小房間背后,都住著一起打工的夫妻,或是像父親一樣獨居的老人。房內(nèi)潮濕,沒有窗戶,空氣沉悶,林琳覺得壓抑,收拾完行李,她趕緊跑出來,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。
林琳知道,要是沒有生病,父親八成會住在這里,繼續(xù)打工。這次生病,父親受了很大的打擊,他一直不承認自己老了,但這次他說:“不服老不行,不能再逞強了?!?/p>
沒察覺到父親正在老去的還有林琳。在她的印象中,從沒見過父親唉聲嘆氣的樣子?!八郧盃顟B(tài)特別好的時候,沒什么事情在他眼里是事兒?!?6歲,林琳和當時的男友分手了,這個年齡,在父母所在的農(nóng)村,是一種壓力,母親愁得不行,父親卻告訴她:“車到山前必有路,別憂慮太遠的事,關注當下就行。”
父親生病后,女兒和父親的身份掉了個兒,這次送醫(yī),父親需要灌腸,林琳被護士叫進去的時候,“腦子里來不及想什么”,機械性幫父親脫掉褲子,清洗身體。事后想起來,她自己也覺得驚訝:“以前從沒想過,我還可以做到這些事?!?/p>
父親生病,讓衰老這件事真真切切地擺在兩代人面前,而老去的失意與養(yǎng)老的壓力,逼近的不止是父母,還有孩子。
今年過年,婭慧和丈夫回天津老家,她和丈夫的表妹聊天,表妹的父母都是體制內(nèi)的老師,談到養(yǎng)老,表妹顯得松了一口氣:“幸好爸媽有工作,養(yǎng)老不太需要花錢,而且肯定會貼補我們小家?!?/p>
對比起來,婭慧和丈夫要難得多。他們都在企業(yè)打拼,家里的四個老人,都沒有退休金。她形容自己,是“一個沒有任何退路的人”,害怕被裁的達摩克里斯之劍時刻懸在頭頂,“如果老人們有足夠的退休金的話,我的抗風險能力可能會更強一些”。
她打了個比喻,現(xiàn)在的家庭結(jié)構(gòu)是一葉小舟,無風無浪,就能平穩(wěn)行駛,可一旦風浪出現(xiàn),沒有退休金這樣的風帆來抵御,就有傾覆的可能。
而她自己,也在擔心未來的養(yǎng)老金問題。與體制內(nèi)相比,婭慧所在的企業(yè),繳納的五險一金相對較少,朋友為此拉她一塊去買商業(yè)保險,為自己的老年生活多上一重保障,但婭慧覺得迷茫,沒有行動。“現(xiàn)在很多年輕人都不愿意交五險一金了,我也不知道自己再交幾十年之后,通貨通脹的情況下,最后到底能拿到多少錢?”
王昭雨不一樣,她還是給自己買了份商業(yè)養(yǎng)老保險,等她55歲時,每個月能領取2000元左右的養(yǎng)老金。這筆錢,她決定留給母親徐麗,每個月直接打到她的賬戶——當作一種“剝奪”她養(yǎng)老金的補償。
▲ 2023年6月,北京,坐在公園里的老人。圖 / 視覺中國
(應受訪者要求,除趙耀輝外,文中人物均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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